与宋芙儿说了些许好做的菜式汤羹,二人也差不多填饱了肚腹。宋芙儿笑靥如花,虽是满身倦意,仍打着精神,与她道:“山主昨夜劳了神,早上恐怕不会过来。昨日山主既带着蔺姑娘出了院子,你若待着憋闷,不若走动走动,只是别累着了。”

    “她昨日说过,午后再来。”蔺徽言帮她拾掇着餐具,道:“昨日有幸和乔山主对弈,收益颇深。早上我在院子里闲走一会儿,想想棋局,也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宋芙儿怔了怔,有些恍惚,流露出几分追忆来,轻声道:“山主上一回下棋,还是小姐七八岁的时候。那时候小姐遇见什么新鲜的,总要试一试。山主那日自药炉出来,连晚饭也顾不上吃,便去陪小姐解闷儿。然而小姐只是一会儿的兴致,便撂下了。”

    蔺徽言也知晓那棋盘是与顾满的,当下只道:“是吗?那我真是大幸呢。”

    “咱们山主素来不肯将精力放在旁的地方,只是听老山主说起过,她年轻的时候,偶尔与……”话至此,宋芙儿眉间拢了愁云,叹道:“当时我才上山,三四岁的小娃儿,哪里会照料人?只依稀记得山主憔悴了好一阵子,再加上小姐年幼,又很依赖她,才慢慢振作起来的。”

    蔺徽言便知宋芙儿言下所提,是乔温靖的那位师兄。她有心想问,又觉着事涉乔温靖私事,一个犹豫,宋芙儿已然擦好桌案,提起食盒,道:“那边房里有许多小姐的书册话本,蔺姑娘你要是待着无趣,请自取解闷儿。小姐的性子洒脱,不会介怀这些,你看完了,放回去便是。”

    蔺徽言打起精神,道了谢后,送她离开。她在院中枯站半晌,方失魂落魄地回了房。宋芙儿的话犹在耳,蔺徽言本不愿去,却鬼使神差地去了。书架上琳琅满目的,她之前翻话本子也见识过,今次更是随意翻捡了两本,心里觉着闷得慌,正欲出去,却在书笈上看到她昨日摔出去的旧案册子。

    她蹲下身拿在手中,只见上面灰尘已不知踪迹,便是折损的页脚,也被好生抚平。看来是乔温靖昨日趁着蔺徽言不注意捡回来收拾好后,放在这里的。又恐蔺徽言错过,放在了书笈之上。当时乔温靖不知为何,在看过几页后,神情大恸,那模样还刻在蔺徽言脑中。如今想来,虽有疑惑,但心底的痛占了上风,蔺徽言几乎是不假思索,便把这册子装回书笈深处。

    只要在这扶余山上,只要在乔温靖身边,那血漫云天的事,暂且放开,不必再提了。

    蔺徽言打定主意,面上松了口气,起身回到卧房。她取了条薄毯,挨着矮塌所靠的窗户,半靠着翻开了书。

    这是一本以书生口吻所写的故事,讲前朝懿宗末年,皇帝名为祭天,实则为虞国公祈福,后更加考恩科。书生得了消息,自当时的临安府一路北上,遇山登山,遇水过水,一路见闻许多。

    途中遇到一男装少女,自水匪手下救了书生。书生感激之下,却身无长物,不知如何报答。少女因往长安,开口想同书生结伴而行,书生自然欢喜应下。二人自水路转旱路,一路上住过道观,宿在野间,在这期间,书生对那少女情愫暗生。

    将至长安,书生自估此次恩科,十分有把握得中,便在一夜里,起身来到少女房外,隔着房门,与她承诺——若得高中,原以一纸婚约,以身相许,来报救命之恩。

    孰料门内少女沉默良久,才说出实情——她非人身,救下书生,也不过是觉得他相貌堂堂,是想拐回洞中,做修炼的炉鼎。然书生一路上光明磊落,便在荒郊无人之处,仍守礼至诚,竟无半分逾矩。寻常言语间,满怀报国情,与这世上俗人迥异。这少女感慨于将逢乱世,却还有这等子人,便收了旁的心思,一路护送他前行。

    书生熟读圣贤,如何肯信?只当是她的推脱之词,实则是少女不肯嫁他罢了。书生当下心灰意冷,正欲离开,那房门却被少女自己打开。

    月光之下,只见少女头上生出两只狐狸耳朵,鲜红夺目,直挺挺立着。她的一双乌黑瞳孔,也变成金色,内里倒映了书生一张惊惧之极的脸,直到他张着口鼻,两只手胡乱颤,竟然一个字也来不及说,便晕倒当场。

    其后之事,自是书生在自己房中醒转,慌乱之下,去寻少女。然而房中空无一人,满室唯留一股异香。书生恍惚之下,犹不肯信,翻箱倒柜一通乱找,却只在床榻间找到一撮红毛。

    书生便在此大病一场,将养好后,入京赶考。便是他因此心灰意冷,却仍中了榜,如愿在殿试上见到了懿宗皇帝。因他出身贫寒,深知民间疾苦,人又踏实能干。懿宗皇帝考量后十分看重,他只在京中待了一载,便外放了个实缺。如此岁月蹉跎,没几年懿宗皇帝驾崩,他在任上,眼看新皇才能浅薄,一腔报国之心,只觉无处去投。

    如此又是几年,书生志气消磨,生出股归隐之感。这些年他官名甚好,却孑然一身未曾娶妻。早些年还有冰人上门,这两载家门也凉了下来。这一夜他百感交集,写下辞官文书,伏于案上一睡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