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起维米尔的一幅画——

    《倒牛奶的女人》。构图元素、衍生意义其实都没什么印象了,只有那种特殊的,用斑点涂绘光感的笔触,就在这会儿,通过丞宝绪变得活灵活现。

    我可以极尽忠实地勾勒某种物体的形象,但我不会画画。我对颜色的理解缺乏天分,我知道天空不是白的,在没有对比和比对的情况下,我无法独立描述它究竟是什么颜色;我知道可以通过任何颜色表达白色,我却不会用;我不会自由配搭色彩,只懂得用公式生搬硬套,我只能被动感受,无法主动创造;我的世界,只有一幅线条流畅的白描,欠缺五光十色。

    但丞宝绪是有颜色的,她是维米尔笔下戴着猫耳朵喝牛奶的少女。

    丞宝绪的脸渐渐红了,“你听见我在说什么嘛?!”

    我眨眨眼,放下碗筷,用纸巾拭去了嘴上的油,虔诚地抱着拳,像个斯文败类似地说:“你说……罗尹跟你门庭相当……是冲着婚姻去的。你说……你没有任性过……你想要自主。你需要一点时间……和自由………关于这点,你跟你爸爸做了对话和协商……你爸爸,好像不太高兴……”说到最后,我饰以尴尬的微笑做了个短促的收尾。

    丞宝绪的说辞被我复述了一遍,登时变成了个迟到为自己找借口的孩子,低下红红的脸,捏着筷子,在碗里东戳一下西戳一下。

    不得不说,我松了一口气,对丞宝绪的自我责备感到庆幸,如果她不自责,恐怕下一步就是追责,而这个时候的我——躲避催婚无所不用其极的我,白日梦都嫌奢侈。

    我笑说:“你知道荷兰的事吧……”

    丞宝绪说:“……用商业航船打败英国人,赢得‘海上马车夫’称号的商业大国,一时无两的海上霸主。”

    我并不是想说这个,却被丞宝绪劫走了思路,不禁笑着接话道:“嗯!看来我还挺像荷兰的……”

    因为罗尹从英国毕业,这句话,正对上了丞宝绪说荷兰打败英国的历史,她脸上的神色一时之间像恼又像羞,皱起眉毛瞪了我一眼。

    我说:“荷兰有几样东西,我这种人,维米尔,风车,还有郁金香……我想和你去荷兰……的Keukenhof……看花。”

    也许,这就是我第一次和丞宝绪提及“嫁给我”,以这样隐晦而畏缩的方式。当时话说出口完全不具备诚意,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,好像是,被灵体拍了一下脑袋,“快说,说你要不要嫁给我!”

    后来这样的话越说越顺口,总在激情澎湃的时候,浑然忘我的时候,像瀑布一样。也许每一次都很儿戏,也许每一次都是真心,或者其实人的每一句话,都是真假参半。

    天气很好,白云被阳光融化了甜甜地粘在蓝天上。七色的宝塔光射进灰色的大千世界,点缀着街道拐角处古怪可爱的大雪猫。

    我笑着对里间挑衣服的丞宝绪叫道:“快来看——雪人!”

    丞宝绪抓着一顶蓓蕾帽冲出来,“哪里?哪里?!”

    我指,“那儿,那家门边儿,看见没有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