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磊离婚已然十年，这是他此刻意识到的一件事。不知为何，他对这个日期记得很清楚，或许是因为从民政局走出来的时候，一场暴雨忽然袭击了A市。那天赵敏开了车，头也不回地夹着包离开了，他没开车，也没带伞，雨下得很大，只好躲到附近的一家馄饨店避雨，顺便解决一下晚饭。当馄饨端上来的时候，角落里的电视正在播放着新闻联播，一场特大的泥石流灾害就在不远处的B市发生，死伤人数惨重，目前搜救队正在紧急抢救中。镜头中出现了一个惶惶无措的孩子，满头满脸都是污泥，茫然地游荡着，很快就被医护人员抱走了。很快，新闻又跳到天气预报，据悉，这场风暴已经登陆东南延岸，这样猛烈的雨势大概率还会持续好一段时间。
张磊就是因此记住了那天的日期。他掏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，忽然就想到这件事，想到赵敏，徒然地有点伤感。这想法还没持续多久，有一个响亮的大嗓门就把他的思绪打断了。
“张局长，您愣什么呢？喝多了？”五根粗胖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，很快就收回。满脸通红的李老板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，一般的重量压在他身上，显得像亲兄弟那样亲密。
张磊又笑了两声，只是不动面前满上的酒杯。李老板见他不喝，倒也不劝酒。毕竟是他求人办事，工程项目审批能不能过，都仰仗这位副局长，自然没有让领导陪酒的道理，于是对他的秘书勾一勾手指：“那个…小张！你过来。”
被叫到名字的年轻人唯唯诺诺地凑了过来，他先前已经帮张磊挡了不少酒，脸上早已浮起两团坨红。李老板给他亲自倒酒，又拦住他的肩膀，亲亲热热地说了几句话，好像显得很熟稔似的，要灌他酒。年长的就喜欢看年轻人在他们面前出洋相，这似乎是一种颠扑不破的规律。他们满怀着对青春的嫉妒用经验和资本让这些雏鸟难堪，这种行为本质上是一种仇富。
“你是年轻人，酒量足，来，你替张局长喝这一杯。这是我找茅台的朋友特地买来的，八彩，好酒，小张，你不会给我浪费了吧？”
小张很为难。然而仍要陪着笑脸。其实他学习很好，本科读的是清华，硕士保了本校的经济学研究生，可是还是找不到好工作，最终听了父母的话回老家考了公务员。没有资源的人到底很难在金融行业混出头，小张家境不好，父亲爱赌，不要说资源人脉，没有负债就算成功。他很努力地讨好张磊，从张磊身上学了不少人情世故，倒也晋升得挺快。因为两人同姓，大家都调侃小张，说他是认了张磊做干爹，才讨得这么多便宜。张磊对他是有点儿怜爱的意思，一是他离婚离得早，女儿本科就跑到国外去，这几年来没见过两面，电话都不接，对这么一个所谓的干儿子就代偿性地上心了些；二是，做领导有这么一句话，“国士待之，国士报之”。张磊自诩自己有伯乐的眼睛，小张断非池中之物，培养好了，对自己的仕途想必也大有裨益。
于是，张磊伸手拿走了那个小酒杯，仰头一饮而尽，响亮地磕在玻璃转盘上。
“行了，李老板。这杯我就帮小张喝了，小孩子懂什么八彩茅台？好酒还是留到我们两人喝吧。”
又说：“李老板接下来有没有什么安排？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。”
李老板先是一愣，接着很快就懂了张磊的意思。在建筑行业里，酒过三巡后才是正题。不带去深夜会所按个摩，好好享受享受，那叫不会办事。说是私人会所，里面提供的服务不言而喻，基本上就是嫖娼。这种事并不罕见，张磊也不是第一次做，只是小张在一旁，脖子脸都红得吓人，看上去一副快酒精中毒的样子，再让他在门口听领导嫖娼，未免太不道德，于是点点头，朝他挥挥手。
“小张，你就不要去了。我跟李老板还要玩一会儿，你就早点回家吧。”
小张忙不迭地点头，抓起自己的公文包和外套，和各位领导是百般客气，一一道别后才打车离开了。
张磊上了李老板给他安排的车。劳斯莱斯幻影加长里喷洒着幽香的冷气，这种清幽的味道和五大三粗的李老板倒是很不相合。他暗自想着，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。李老板此刻正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，滔滔不绝地聊起国内的房地产行业，讲到风口，讲到国家政策。此人原本出身东北，下岗潮那段时间里并购了不少垮掉的国企，专门生产建材，后来又进军房地产开发商，赚得盆满钵满。这阵子来到A市，也是很快打通市里的关系，李老板看上去像个粗人，但行事可谓人精。能够卖他一个人情，张磊求之不得。
车停下来，很快就有服务生引他们下车。跟着穿超短裙的内部服务生穿过一条贴满玻璃的长廊之后，一行人被领到一件弥漫着玫红色灯光的宽大室内。几人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，又在桑拿室里蒸了一会儿，直到他觉得血液里的酒精有点冲上头，才裹着浴袍出了门。一回房间，看到琳琅几个小姐款款而入，俯仰间胸部呼之欲出，线条美妙，丝袜紧绷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言而喻。
然而，在这几个小姐之间，竟然格格不入地立着一个一米八左右的男服务生。原本以为他一会儿就会离开，没想到他竟然径直向张磊走来，很快在他面前单膝跪下，替他把鞋给脱了。
张磊吓一跳，脚腕从他手里抽出来，“你干什么？”
“给您按摩啊。穿着鞋不好上床的。”
“不是…你是按摩技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