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先张局长只是时不时来此处放松下，实际频率不过一个月几次，然而最近竟然成了常客。方平平常做五休二，排班很不规律，一次两次是巧合，一周天天见，事情不言而喻。方平虽然相貌姣好，被几个女生要过微信号，但也仅此而已，专门为他而来的客人，当下还没有。张磊深谙恋爱的技巧，知道该何时按兵不动，先在这个服务生面前混个脸熟，等到相熟了，再进一步深入，也不注意太过突兀，免得给人以急色的印象。
其实，在过去那个性少数还很神秘的年代，张磊就已经了解了自己的双性恋身份。那大概是在他中专毕业的时候，曾经流行过一段时间的摇滚乐。他醉心于此，自己也买了把吉他去搞乐队。不仅要搞乐队，还打算出专辑。可惜几个乐队成员兜里一个子儿也没有，只好去酒吧当驻唱，唱了一个月，老板换人了，工资就此打了水漂；又去另一家酒吧驻唱，结果竟把人家的酒吧唱倒了。张磊在异乡吃尽了苦头，不得不承认音乐是个虚无缥缈的迷梦，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工作，相亲，最终考上了公务员。这段经历在他皆大欢喜的人生中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歧途，连其中的爱情故事也十分荒唐，故事可以这么开头：在一个乌漆嘛黑的夜晚，他们的乐队主唱搂着他，向他表白了。可他们两人都是男的。
当时听到此话，张磊心下一震，当即从他两条手臂中挣出，像一头受惊的动物一样离远了，紧紧盯着他：“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，兄弟？”
那人像是料到了他的反应似的，很凄楚地笑了，垂下头不说话。他个子比张磊还高，样貌也并不女气，和传说中那些好同性的娘娘腔实在大不一样。张磊并不觉得恶心，只是惊愕。看他那样伤心，又于心不忍。后年二三十来年，纵使他活得再怎样龌龊势利，最终还是未能改掉容易心软的毛病。那时他就心软了。
于是凑过去，轻轻地贴着手臂。小许，干嘛呀？我就是吓到了。…哭了？你哭什么？行了，一二三，停！你还算是个大男人吗？猫眼泪。
说罢轻轻衔住主唱的下唇。主唱一愣，接着很热烈地回应起来。两人吻到一起，心中产生奇异的快感，就像一颗闪光旋转的迪斯科球。小许没了命地吻他，像溺死的人吮吸通气的空苇管，双手紧紧捏着他的双臂，把他挤压，几乎一整个吞下。张磊觉得喘不上气，心里直犯嘀咕，恨不得把他推开，但又做不出来这种事。亲个嘴儿亲得没完没了的，到底能尝到什么味道？这样想着，便微微张开了嘴，两人的舌头交融到一起去，这样亲自一尝，才明了了，原来接吻时舌尖传来的是微微的甜味。
从此，两人便混到一起。虽没有明说，也不必明说。主唱看着他的眼神像犬儿一样的迷恋，不由地使他飘飘然，心思非常膨胀，因此故意在他弹吉他时抚摸他的耳朵，故意趴在他的肩头和他交颈而眠，只是这样一摆弄，他的心就像果实一样沉甸甸地垂到他手里。张磊垂着眼睛看着气喘吁吁的爱人，眼皮闪着洋洋得意的光：小许，我还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。你喜欢我什么？告诉我。
小许说：我爱你是个男人。
这话大大地取悦了他，因此他主动捏着小许的后颈吻他。后来和赵敏离婚的那十年里，他男人女人都搞过，只是始终无法再找到小许那不乏迷恋的眼神。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，女人爱他，或许爱他的钱和权，但男同性恋这不一样，就像小许所说，他们只会爱他是个真正的男人。
今次他看上方平，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。一是方平相貌很合他胃口；二是经孙怡一战，张磊情场受挫，亟待一场胜利来重振雄风。为了证明他自己，必须要有人他的心放在他手里，而那人决不能是花钱买来的婊子，必须来自于一个年轻男人。那个男人就是方平。他这样笃信，就像他的心是某剂魔药的原材料、或巴托里夫人为了永葆青春而沐浴的处女血。
年轻人对此他复杂的欲求和心理活动尚且一无所知，只知道张局长近来忽地来的勤快了许多。若仅仅是如此，倒也不至于怀疑是他对自己有意思。偏偏经理次次专门要他去给张局长送酒，每次一去，张磊又给他塞不少小费，干了一周，方平差不多也明了了，敢情这位副局长正在明里暗里地泡他呢。
平心而论，张磊长得不差。他保养得当，虽说一张脸不比实际年龄年轻多少，但是看着也并不显老，看得出年轻时风流英俊的相貌。加之身材优良，没有中年人那种常见的松垮油腻之感，虽然爹味略重，偶尔也能表现出体贴的一面，怪不得还是能折服不少比他小的女人。可是一想到此人是把自己当作女人在追求，他就一阵阵地犯恶心。有时他对着自己微笑的样子，就像志在必得地盯着一个已经预定下来的皮包。
他想做什么呢？他到底要从这里得到什么呢？用钱买来的，无非时间，陪伴和性。他的钱并不值钱——起码不比张磊出的价值钱，如果他想要，这很好，他可以给，可是性……男人之间要怎样做爱，他不是全然不懂。谁要插到谁的身体里呢？无论是那种，他都想吐。
他下定决心了。如果张磊继续给他钱，他还是收下。可是要进一步，那还是拒绝算了。虽然此举可能会惹恼经理，但方平有自己的原则。
星期六的一个晚上，张磊照例来玩儿，跟着他一同的是几个比较年轻的下属。他们对张磊俯首帖耳，聒噪地炒热气氛。聚会进行到中途一般，张磊借尿急之故得以脱身，走到洗手间想洗把脸醒酒，便看到方平在水池处洗手。两人的眼神在富丽堂皇的镜子里交汇，停顿三秒，很快便错开。张磊不动声色，慢吞吞地洗完了手，接着伸手从方平胸口抽出那条手帕，给自己擦了擦手，又塞回他口袋里。
张磊问：“我来了这么多回，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叫什么？”
方平嗯了一声。
他自说自话：“不知道也是正常的。还没自我介绍呢，你看看，我是张磊，弓长张，三石磊，好记吧？”
又说：“我知道你叫方平。这名字是你爸还是你妈给你取的？也太磕碜了。不如你本人令人印象深刻。”